小说永不毕业的女生三岳阳

永不毕业的女生(三)

文/岳阳图/pexels

桑西颖闷了一口烫得滚热的陈皮玉米黄,捧起一只卤得红腻腻直流油的猪蹄大啃大嚼,“我就是喜欢这玉米甜加陈皮香,味醇还不上头。要说你在酿酒和做菜方面真是天才,当年陪着郭宝盈天天吃食堂,难为你怎么熬的!”

“她那个脾气我敢惹吗?她是不管面子不面子感情不感情的,什么难听的都能骂出来。我呀也是这么多年没人赏识我,也就你赏识我,还肯搬出家底跟我开店。要不咱俩凑合凑合过得了。”

“别介,我跟你当哥们能一起喝酒吃肉,我要是你老婆你看见我这个德行不休了我才怪。你放心,咱老哥俩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的。”

常宝晏咽下一块红烧肉,喝了一口酒,“其实我最欣赏你这个人这么有正义感。当年林晓丽出事后你们班都躲了,就你一个人能想到替她出头。”

“对,当年我把《基督山伯爵》的碟片放在书包里,取碟片的时候偷着换了。他们要换碟的时候我又假装碟卡住了拿不出来,硬拿就得破坏机器到时候还得赔钱。我就是想制造点灵异事件让他们心虚。林晓丽早晚会回来报仇,谁也别想跑。”

“让那老太太烧炕也是你干的。”

“我上厕所时说屋里太冷了。老太太就接下茬说那烧点炕,我就没理。”

“你自己不也缺氧了,伤人八百自损一千啊。你也没赢多少啊。”

“说真的,当时林晓丽九死一生的时候我特别难受,我知道这件事郭宝盈跑不了。她整天在我面前臭损林晓丽。我们班那些人,警察只把她定为犯罪嫌疑人说明什么,说明她有很大的嫌疑。我早该提醒林晓丽提防她,可是我又觉得跟人家走得不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幸林晓丽没事,她还美得什么似的请大家看碟片,别人看不清她真实面目我可知道。我们班那些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冷漠的看客。郭宝盈人缘好面子大,为求自保没人敢得罪她,林晓丽文章里写的都是真的。不过说到她为什么欺负林晓丽,这件事跟你有关。”

“我?”常宝晏愣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那件爱若珍宝的运动服上的梅花不是郭宝盈补的你早就知道吧,是谁补的你有数吧?”

“我……”

“郭宝盈当时给你补了几次都没补好,林晓丽主动把衣服拿过来补了,还自作主张补成了梅花。郭宝盈当时气得不行,跑到我面前好顿骂林晓丽下贱,故意借衣服传情……”

“等等,就因为这点事她就下毒?”

“你想两个女生从前形影不离后来不在一起了,你有课的时候她宁可拽着我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吃饭,女生之间的矛盾很微妙的。不过她死真的没有我的事。医院把我接走了,反正我家是本市的。”

“你们班其他的人呢?都死了?”

“不知道。郭宝盈死后,学校怕人心惶惶,就找我们开会,封了我们的口。我从那以后不敢住宿舍了。除了上课就回家。没几个月同学们那么多都死的,我也以为有什么事,怕沾上,就退学改名去了外地。我不想高考了,太吓人了。后来我听说郭宝盈死的时候查出怀孕了,死无对证也没人问你,你算逃过一劫。”

“当年我糊涂,其实我和她性格也不合,想分又怕她把事情闹大更不好收场。本想忍四年毕业后就算了,可她死了,又带走了我的孩子。我有时看着筠昭就想,如果当年她告诉我怀孕的事,我宁可被开除也会认下孩子。我们结婚,把孩子养大。如果孩子活着,应该比筠昭还大几岁,比他还帅气。”

“少装纯情,你当年也对林晓丽动过心思吧?”

“算了,不提了。喝酒。”

马二路和H大一个在城市最南,一个在最北。为什么叫马二路呢?投资人姓马,行二,人称马二爷,原来是本市著名农民企业家,富了不忘家乡父老,修起了这条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老百姓称这条路为马二路。后来马二爷涉黄涉黑被抓了,这条路也从原来的黄金路段沦为贫民窟。

这里能买到几元钱一件的旧衣服,能买到比铁还硬的鞋,能买到满是烟油子的铜烟袋锅,能买到三十年前的《乱爱魔女》。肮脏的垃圾堆满了街道的边边角角,垃圾堆旁的人还能用油锅里捞出鸡腿吃得满嘴油光。

这里真是个神秘的所在,像宝藏上的废墟,越肮脏破旧越有吸引力,吸引着寻宝者奋不顾身地挖掘。

娇花软玉般的姜梦琪却打死不敢一个人来这地方,定要郭筠昭陪她来淘宝捡漏。她原想能发现唐代的玉簪清代的鼻烟壶什么的,却没想到满大街都是上个世纪的破烂,居然连磁带和随身听这样老掉牙的东西都有!

“步步高随身听?还八成新的?”郭筠昭捡起地毯上一个磁带,“大学英语四级?这是什么时候的英语听力磁带啊?”

“哎呀多脏啊,快放下!”姜梦琪大惊小怪地喝止,“多少年前的磁带了,难不成现在还能帮咱们过四级吗?”

郭筠昭把磁带放进随身听里,居然还能清晰地放出声音来,几段英语听力题目后,居然是中文,“林晓丽这个贱人,勾搭上了李艾波,还给老常绣花传情,我真想揍她一顿……”

李艾波?名字怎么如此耳熟?从前和林晓丽一起办杂志的人,如今的省作协主席?天啊,太乱了,太乱了!四级考试的时间快到了,还是好好做题吧,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其实英语四级对高考英语过分的郭筠昭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轻松拿下以后,他决定这个国庆长假回家休息几天。

“你要回家?那我也回。”姜梦琪忙掏出手机要订票,宿舍里那帮花痴女一个个又围了上来,“筠昭我想去省城玩几天,住你家行吗……是啊,我也想去省城……”

“你们误会了,我是想回老家龙山岭。”

“龙山岭好啊,这个时候正好吃树莓……我要去……我也要去……”

“你们别闹了,他爷爷奶奶家哪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你们住!”姜梦琪不满地瞪着她们,“乡下可没有超市和卖场可以逛。再说他回去是要帮他爷爷奶奶干活的!”

“那正好啊,筠昭下地干活,我在家做饭给他送到地里……是啊,我还可以挑水洗衣服……”

郭筠昭无奈地朝着众女生苦笑,“姐姐们,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事,国庆节没法回家了。梦琪,我的票你不用定了,谢谢。”

话虽然这样说,但郭筠昭和姜梦琪还是双双回到了龙山岭。

秋风吹拂着年轻的面颊,稻田里那一株株饱满的稻穗充满着成熟的喜悦,弯着腰,躬着背,低着头,好像是成功者谦虚的楷模。云淡气爽,硕果芬芳,这一切都是那神奇的画布——大自然,精心用粗细不一的线条,五彩缤纷的颜料,勾画出一幅又一幅美得动人,色彩斑斓的图画,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树莓,红得是多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红得沉醉。

郭筠昭的奶奶把姜梦琪当作孙媳妇一样疼爱,那么殷勤和热情让她实在是难以承受,无奈之下只好约着郭筠昭一起外出散步。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满满张开你的眼睛……”清越的歌声如山泉般层林尽染的山谷涓涓流淌,温润而动人心扉。

“《明天会更好》,谁啊现在还唱这么老气的歌?”姜梦琪皱着眉头问郭筠昭,只见他用从没有过的凝重的目光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子,拉了拉姜梦琪的手,“回家吃饭吧。”

“呵呵呵,”歌声停止了,唱歌的人走了过来,白净的肤色看起来并不像山里的姑娘,眉目娟秀斯文,只是穿着十分土气,仿佛是被抛下了时光列车的人。

她笑着递给姜梦琪一朵玫红色的格桑花,“我喜欢你,你真好看……咱俩好……”

姜梦琪似乎看出了女人不大正常,迟疑地看了看郭筠昭。

女人见她没有接花,突然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藏我书包,为什么不让我高考,咱俩一起上大学多好……”

郭筠昭忙把姜梦琪护在身后,“杨姨,她不是你同学,你认错人了……”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你害我干啥啊……”被称作“杨姨”的女人并不理睬郭筠昭的解释,犹自大声哭诉着,“你忘了小时候咱俩一起跳皮筋,你忘了我们说过要一起去城里当老师,我们还要一起去北京读研究生的……你害我干啥呀……”

郭筠昭正慌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扶起了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女人,“姐,咱回家吧。”

这个男人……郭筠昭已经不止一次在网上搜过他的资料——省作家协会主席李艾波!“您是……李老师……您好……”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管全村有名的杨疯子叫姐,当维持礼貌已经成了天性的郭筠昭还是主动打了招呼,“我是您的读者。”

“李老师?”姜梦琪也从没疯子骚扰的恐慌中跳了出来,“我是您的忠实粉丝,您的《山岭秋阳》我看了好几遍,好多句子都能背下来了……”

“谢谢,”李艾波这个时候可没心情接待读者,只想哄好犹自挣扎的疯女人,“姐姐,回家吧……”

疯女人却一把甩开他,又朝姜梦琪扑了过来,“你是我弟的同学,跟我弟一起办报纸的姑娘?”她试图捉住姜梦琪的手,“真好看……我喜欢你!你也一起回家,我做枸杞蛋羹给你吃……”

李艾波突然自己坐到了地上大叫起来,“姐,我摔跤了……”

疯女人忙过来扶他,给他仔细地拍着灰,“小弟疼不疼,姐姐带你回家……”又朝他神秘地挤挤眼睛,“别告诉爸妈你摔跤的事,姐背你回去……”

“不要,我要姐姐领我回去。”中年老人扮小孩的画面实在辣眼,可郭筠昭并没有感觉可笑,只觉得有种彩衣娱亲的感动和无奈。

“好,姐姐领你回去。”疯女人拉起李艾波的手,“回去给你做个枸杞蒸蛋,洒红糖的……”

“我要洒一大勺红糖……”

虽然没吓得不轻,但向来心肠柔软的姜梦琪第二天还是带了几个女孩喜欢的小首饰来看望杨疯子,情绪暂时稳定的杨疯子居然和她一见如故,两人很快地就谈起了女孩们之间的话题。

“我特别喜欢看《还珠格格》,就是不喜欢尔康,脸太长了……你说赵薇和苏有朋能当情侣吗?这两个人挺般配的。”

姜梦琪听得一头雾水,赵薇和黄有龙的女儿都老大了,您是穿越了吧?

“你看过《泰坦尼克号》吗?他们都说列奥纳多是本世纪最后一个情圣,真帅!”

您要是看到他那张水枪照就不这么认为了!姜梦琪虽心里嘀咕,但还是一脸微笑地陪她忆青春。

郭筠昭则在客厅里和李艾波边喝茶水边聊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我知道村里的孩子们都管我姐叫杨疯子,其实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杨玉霞。”

“您和杨姨不同姓的?”

“那个年代咱们这里搞大农场,农村户口也得计划生育,我的户口被上到了姑姑家,跟姑父一个姓。也是因为这样,我在城里读书长大的。”

“杨姨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郭筠昭忸怩了好半天才红着脸开口,“对不起……”

“上一代的恩怨,跟你们小孩子没有关系。我姐姐这么多年在村里没挨欺负,你爷爷奶奶没少护着。他们老年丧女,更是悲哀。”

“杨姨当年是村里最聪明漂亮的姑娘,即使现在也能看得出来。”

“是啊,”李艾波无奈地笑笑,“有时候还拿起当年的高考练习卷来做,做完了非让我给批改分数……父母越来越老了,我那边工作忙孩子又小,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送精神病院又怕她会疯得更重……”

“您恕我直言,我觉得杨姨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想面对现实。她记得您大学时办过报纸,还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

“也许你说得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办过报纸?”

“我也是H大的学生,在学校图书馆见过。还看到过上面有一篇文章《室友我该怎么和你做朋友》。我没有福气看到您当年的文章,您那位文友的文章是很好,现在应该是名作家了吧?”

李艾波手抖了几下,“多年不联系了。”

七天的假期转眼就过去了,临走前的郭筠昭和姜梦琪又一次来看杨玉霞。

“杨姨,这是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爸送我的项链,”姜梦琪拿出一只蓝色心型吊坠挂在杨玉霞脖子上,“跟海洋之心还有点像,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谢谢,”杨玉霞也拿出一个蓝塑料皮的笔记本,“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我的歌本,送给你。”

姜梦琪翻开一看,里面从《水手》到张宇的歌,从《还珠格格》到任贤齐的歌,都用钢笔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还配了插图和歌手的彩贴。说真的,不逊于网上那些驴友们的精美手账。

“谢谢你,”虽然有些尴尬,但姜梦琪还是不失礼貌地笑笑,“真漂亮,你的字真好看。”

郭筠昭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掏出手机递到杨玉霞面前,“杨姨,你看这是什么?这是可以随时随地上网的智能手机。现在不是年,是年。我们为什么叫你杨姨而不是杨玉霞,因为你不是高三女生杨玉霞,你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你是我们的阿姨了。”

“你,你说什么啊?”杨玉霞有点懵,奇怪地打量着郭筠昭,“你怎么了?怎么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是你说了二十年胡话。我是郭宝盈的侄子,那个你一直怀疑背叛了你,害你不能高考的人。但是她死了,死了近二十年了。你有再多的委屈也偿还给你了。你为什么不肯醒醒,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你的亲人?”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小弟,小弟……”平时一副长姐模样的杨玉霞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躲在李艾波怀里发抖,“这个人疯了,说胡话,你快赶走他……”

“筠昭你太过分了!”李艾波也火了,“我姐姐够可怜了,你干嘛刺激她?我姐姐只想留住少年时的快乐,我也愿意让她一直快乐下去,忘记伤痛有什么不好!你们郭家人已经害了我姐姐一次,再伤害她,我跟你们没完!出去!”

“就是你们的纵容让杨姨不敢面对现实!”郭筠昭毫不退让,“杨姨,你不是疯子,我知道你会做高考题,你知道弟弟大学时办过报纸,你内心是清醒的,你就是怕。你和郭宝盈同龄,襁褓中就在一起玩。可她背叛了你,你视为亲姐妹的人背叛了你,让你恐惧,对吗?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害你,你弟弟不会,梦琪不会,我也不会,”郭筠昭把杨玉霞从弟弟的怀里拉出来,“郭宝盈死了二十年了,她有再大的恶,也受到了惩罚。杨姨,她死了,你活着,你已经赢了。别再躲起来了,重新开始人生好吗?”

杨玉霞早已泪流满面,眼睛里的蒙昧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震撼和无穷的哀伤。“啊!”她突然大吼一声,昏死在地。

“姐姐……”李艾波抱起杨玉霞激动地大吼,“郭筠昭,我姐姐要是有事,我饶不了你!”

当杨玉霞醒过来时,二十年的光阴恍如一梦中全都回来了,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疲倦。她不再是躲在时间的死角里裹足不前的疯癫少女,而是大病初愈的中年妇人。

她抚摸着弟弟的鬓发,眼含泪光,“小弟,你也老了,姐姐拖累了你……”

“没有,姐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休息了二十年,不休息了。”杨玉霞看了看眼前这个眉梢眼角意气风发的少年,“你姓郭?”

“杨姨,我叫郭筠昭,郭宝盈是我姑。”

“你姑呢?”

“她死了二十年。”

“你多大了?”

“我十九岁,读大学二年级。”

“在哪读书?”

“H大历史系。”

“多好的学校啊,”杨玉霞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依偎在弟弟怀里,“小弟,我好想上大学……来不及了……”

“姐姐,这二十年你都在做高考题,高考已经不限年龄了,你可以去考试。”

“晚了,我睡了二十年,我要工作养活自己,养活爸妈。”

“爸妈有我照顾,你身体刚好一点,多休息一下,工作不急。”

“李叔,您要是同意的话,我带杨姨去我们学校玩几天怎么样?”郭筠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他只是模糊觉得杨玉霞去H大会对他破案有帮助。

“不行!”李艾波一口回绝,“我姐姐身体刚好,经不起折腾。”

“可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姜梦琪虽不知道郭筠昭的用意,但也愿意帮他说话,“杨姨就跟我住同一宿舍,我会带她去上课,吃饭,上图书馆,逛街,感受大学生活,这也是她的梦想啊。李叔,一个人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您就让她实现吧。”

“小弟,我也想去大学里看看,”杨玉霞哀恳地拉住弟弟的手,“让我去吧。”

李艾波想了想,“好吧,我也要去那边开会,我陪你去。”

杨玉霞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她喜欢这所美丽的学校,喜欢这里如苏州园林般的精巧的美,如《红楼梦》般的梦幻的美。这所校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幅绝美的好画。有时候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就是在画中走,自己是在幻觉中,怎么走着走着,走到画里来了!

杨玉霞在校园里漫步,虽然总是有人对穿着过时的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但她根本就顾不上理会。她太快乐了,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她太好奇了,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这所大学太美了,太可爱了!文史学院的教学楼是中国古典飞檐峭壁式。理工学院教学楼是五四式。艺术学院教学楼是欧洲宫廷式。农林学院教学楼最中规中矩,但门前立着一个大大的神农氏雕像,雕像衣着俭朴,手握巨型耒耜,不像耕种,倒像去打仗。

本来嘛,农业的出现,就是原始社会一场重要的社会革命。

她最喜欢艺术学院的教学楼,一进大门就看见一座大大的钢琴摆在正中间。楼梯是旋转式,而且每一层的楼梯都是不同的。一层的楼梯上画的是钢琴琴键,二层的是各式花卉,三层的是励志名言,四层的是名曲乐谱……而且每一层都有自己的大厅,供学生举办各种各样的文艺类活动。她走在楼梯上,想象着那些美丽的女孩扭着纤细的腰媚态十足地舞蹈着,该是怎样的步步生莲。而那一个个从楼梯上款步轻移的少女,雍容典雅如贵妇,翩跹惊艳不啻于仙子落凡尘。但是,她最感兴趣的还是郭筠昭送给她的步步高随身听。

“哎呀,这可是八成新的,当年在百货大楼里要三百块钱一个呢。”

“杨姨,我到网上买了几盒磁带给您,现在可不好买了。”

磁带?坐在一边埋首于《资治通鉴》的林紫茵奇怪地抬头望去,那不是尹茜桑当年的随身听吗?那上面还有古天乐版《新神雕侠侣》的彩贴呢,那还是当年她们二人一起挑的,尹茜桑送给她一张李若彤的单人彩贴。时隔多年,这个东西怎么又会重见天日?

“嗯?是赵薇的《爱情大魔咒》专辑?太好了,我要听。”杨玉霞打开了随身听,把磁带放到里面,“怎么没有声音啊?”

尹茜桑的随身听早就被郭宝盈弄坏了,还讽刺了几句,“块钱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你被人蒙了吧……傻瓜蛋……”后来每次要用之前都得林晓丽帮她鼓捣一阵,再用铅笔伸到磁带孔里扭几下才能播放出声音来。此时的林紫茵看到这一幕,就像旧友重逢般不顾一切地走过去,熟练地拨弄按键,又转了几下磁带孔,这才放出了熟悉而悠远的乐曲:“大魔咒,爱情的大魔咒,你们跟着我念准没错……”

“紫茵,你真是个天才,这年头还会修这玩意的可不多!”郭筠昭拍了拍林紫茵的肩,“待会儿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林紫茵这才想起来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感情用事可不是一个四十岁女人应该干的,趁他们没反应过来还是走为上策吧。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刚走出教室没几步,记忆中回想了数百遍的声音带着几分风霜在身后响起,“晓丽……我知道是你……”

李艾波!99级中文系的男生,大一就担任了校文学社社长,和她并称H大文坛“神雕侠侣”的才子。当年不逊于郭筠昭的英俊也被二十年的光阴浸染成了儒雅大叔,只是声音中还略有几分青涩年华中懵懂的情丝。

“李老师,您认错人了,”林紫茵自己也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不叫林晓丽。”

“我没认错,”李艾波激动地抓起她的右手,握住她的中指,“你的右手中指上有个坚硬的茧子,那是你小时候写字太多造成的,上学前班之前就有了。你还说你姥姥总说这么小手就磨出茧子了,上大学指头非变形不可。还好没有变形。”

林紫茵抽回手,“手指上有茧子的人多得是,这说明不了什么。”

“你的茧子又长又大,离中指指尖差不多1.5厘米,和别人的茧子有很大不同,这说明你的确是在年龄很小根本就握不住笔的时候就开始写字。现在这帮玩电脑看智能手机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有这么厚的茧子?”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叫林紫茵,我就是00后。”

“我是一座孤岛,静静凝望海潮。浪花朝我撒娇,天边飞来归鸟……”李艾波突然深情地朗诵起来,那正是当年林晓丽在文学社里写的诗句,“秋雨自彤云间滚落,挟裹着潇潇寒风……彷佛融入我生命里的泪……这些句子在我心里徘徊了整整二十年,没有一刻忘怀。那些字迹清丽的手稿被我用文件袋塑封好存放在办公室里的抽屉里,我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主人,只能让它们日夜陪着我。你敢不敢跟我去做字迹和指纹鉴定?”

“你……”林紫茵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她曾经暗恋过的男生。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滚滚波涛汹涌而至,那雪白的浪涛淘尽的是什么?是曾经令人迷醉的过往?是那个雪肤乌发坐在树荫上读诗的少女,白瓷般的脸庞上净是初雪的纯情。而现在浪涛终于归于平静,容颜依旧,灵魂早已蒙尘。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如今有名利有地位,我没有妨碍到你,你为什么要要挟我?”初雪般纯情现在已经变成了保护自己的锋芒,身体还是过去的身体,人却不是旧时人。

“我不想干什么,晓丽,”李艾波上前一步似乎想触碰她,却被她退后一大步躲开了,“我想知道你这二十年好不好?”

“好,我好得很。”

“原谅我当年没有帮助你……我……”李艾波既羞赧又心痛,“当年我的确是很喜欢你,可是我……”

“不用说了,我没怪过任何人。我要是还记得当年的友情,就别出卖我,让我安安静静自生自灭。”林晓丽撂下一句话,匆匆而去。

躲了这么多年一招破功!林晓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没事修那个随身听干嘛,被一个搞写作的人看出来,还不变成了最佳写作素材!三十六计走为上,不用退学,不用通知赵老头,这么多年攒的钱足够躺着花了。这就买一张去瑞士的飞机票,实现花之家园的梦想。

飞机场离H大一个小时的车程,林紫茵取了机票正往候机室赶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握住她的胳膊,“晓丽,你要去哪?”

李艾波?阴魂不散!林紫茵一把甩开他,“你管不着!”

“二十年前我失去了你,二十年后我不能失去你!听话,跟我来!”李艾波把她拽出了人群,“离了那些药替你循环血液里的毒素,你还能活吗?”

“你,你还知道什么……”林紫茵恐怖地后退了一步,旋即又镇定下来,“我不管你知道些什么,休想逼我就范!”

“晓丽,你听我说,”李艾波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不想在这里成为目光焦点就跟我走!”他将林晓丽塞到车上,迅速驱车扬长而去。

汽车开到H大附近一块茂密的苞米地里就停了下来。那是他们月下漫步采风的诗情画廊,也是他们尝试盗窃快感的游乐场。还记得那次他们终于被发现时红着脸道歉赔钱的窘态,没想到那个农民老大爷倒是憨厚一笑,“没事,摘着吃不要紧,别祸害就行。”

“我认识赵德荣律师。”憋了半天,李艾波终于想到这句话来打破尴尬,但林晓丽的话则让他恨不得撤回,“我早就想到了,说吧,你想干什么?”

“是他知道你会走,让我来追你,叫你别干傻事。你的身体离不开那些血液,那不是普通血液,是经过高度提纯没有一丝杂质的血液,才能帮你清除体内的毒素垃圾。”

“医院,区区一点血还难不倒我。”

“那些外国人不会放了你。”

“长生不老的代价是变成吸血鬼,你认为这个赔本买卖他们会做吗?”

“晓丽,我知道你心中充满怨恨,我们当时的确是被封了口,”李艾波垂下了头使劲握着拳头,沉痛无比地诉说着往事,“包括去公安局作证,老师提前都会叮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否则影响了学校的光辉形象日后拿毕业证都难,更别提分配工作……郭宝盈是什么人……她能下毒害人不奇怪,就是都不敢说……”

“一个小小的郭宝盈,能把一个班吓破了胆?她干出危害同学的事,学校却把说真话的人说成是诋毁学校形象,这一切公平吗?”

李艾波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晓丽,“这是赵德荣让我交给你的。他说看完了你就可以走,没有人再会阻拦你。”

林晓丽冷冷一笑,将纸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战神蚩尤帝,悍勇亦骁腾。建字造礼乐,设城多圣明。远征东蛮夷,冶金农耕兴。炎黄合围剿,身死在涿鹿。成王败且寇,何意篡史诬。四凶恶名栽,功业一抹无。史为权者服,笔端云雨覆。廿四史卷长,阴毒最帝王。

鸟尽良弓藏,兔死走狗殇。血泪汉青红,忠臣与良将。叛平亚夫亡,易老是冯唐。冤名撼武穆,国兴裂商鞅。无聊且无情,划分牛李党。党同伐异端,排挤更栽赃。华夏五千载,歪风日月长。好人苦伶仃,恶者呼拥忙。朋众为善者,法理无真相。下至巴里间,上达天子堂。

改朝即换代,刀笔陷前皇。酒池毁商纣,肉林诟武王。科举创隋炀,运河通京杭,清波通古今,功绩盖禹王。善德无人知,恶名万古扬。中土为君皇,仁厚溢远芳。土人朋友众,语权势豪强。木者质清扬,高乔爱独香。水清少游鱼,阳春雪冽光。土克木难生,唇齿害忠良。

庸者皆碌碌,跟风心眼盲。人云我亦云,脑空无思量。乡原最可恨,为虎愚作伥。蚩尤吾先贤,毁誉第一桩。纵观学堂里,霸凌风嚣张。遇人不合眼,聚众暴拳伤。若无狗腿者,少小何以狂?我今劝世人,扪胸先自想。莫要听人唆,顽蠢做人枪。”

“这首诗当年局里给我们这些证人每人发了一张。中国人几千年来的生活哲学就是不论对错,谁朋友多谁就抢到了话语权,谁就是好人。不论能力,谁人脉广谁就是好人。不论智慧,谁会做人会办事会说漂亮话,谁就是能人。真正毒杀你的,是这个拥有五千年固定生存法则的社会,是这个不分是非对错一味追求人情人脉的社会!”

“你……你在说什么?”林紫茵想了二十年也没有想通从问题,被眼前这个人一句话点破,她自己也有些发蒙。

“二十年前郭宝盈为什么敢欺负你?因为她在班里人缘好面子大,她有话语权。你人缘不如她好,你没有能力和她抗衡,你说出的话别人也不会听。但其实她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也知道,就是自叹势单力孤没有办法,包括我也是一样。为什么你的案子这么多年没能破?郭宝盈毒杀你是事实,但一旦破案,H大百年名校的荣誉就付之东流,以后谁还能来这里读书呢?”

“我可以不追究当年的事,但为什么囚禁我二十年?”

“郭宝盈看碟片后不久就死了。她家里人心虚不敢多调查,草草火化了。我注意到了她那件掉毛严重的羽绒服,就拿去化验,果然是病鸡的鸡毛,类似于现在的禽流感。她死于鸡瘟,你们班那些人跟她走得又近,自然不能幸免。”

“你早知道真相,为何不早点公布于众?”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又怕说出来沾上麻烦,我也是有家的人,不能不为家庭考虑。赵德荣也是我近日才认识的。”

“20年前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寻求自由。我再也不想扮演别人了,我要做我自己。”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姜梦琪读着这梦幻般的句子,问郭筠昭,“你说当年庄子真的见到了这位美女?”

“也许吧。”郭筠昭只顾着盯着眼前的计划书,随意应付道,“不过肯定没有你美。”

姜梦琪得意地笑了笑。自从林紫茵退学后,郭筠昭终于不再一心二用了,两个人也正式公开了恋情,宿舍里那帮花痴女在自己的严厉管束下也再也不对郭筠昭捅捅咕咕挨挨擦擦了。如果在古代她还可以容纳一两个听话给男人当妾室,现代,哼,休想!

如果她知道多年后的郭筠昭即使功成名就也令她陷在后宫斗争中无法自拔,她还会为今天的美好得意吗?如果她知道自己辛苦诞育儿女却换来的是身材走样夫妻日益不和,她还会为今天打败了林紫茵沾沾自喜吗?如果她知道远走他乡孤单寂寞的林紫茵最终成为白月光而她正在往白米饭粒子的道路上沦落,她还笑得出来吗?

常宝晏提着食盒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筠昭,我刚才看了一圈,你装修得真不错。我相信我没看错人,这个分店你一定能干好!姑父指着你接我的班。”

桑西颖拿过姜梦琪手里的书,“你这丫头还看《庄子》呢,想成仙吗?”

“是啊,刚才筠昭还说神仙都没我漂亮呢!”

“你要是能成仙就帮桑姨做个法。我曾经有一个随声听,是我打了一个半月的工花了三百块钱买的,后来坏了,放在柜子里就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乱塞的赖谁,叨叨了二十年还不嫌累!吃饭……”常宝晏阻止了她,“今天我炖得红烧肉里加了蜂蜜冰糖和山楂干,肉皮都透亮了,香死个人!你不吃完20块不许停筷子。”又招呼着还在望着天空发呆的郭筠昭,“筠昭,发什么呆呢,快来吃啊!”

“梦琪,你也帮我做做法吧。一个人会修理比自己年龄大的电器什么回事?她出生时,那个电器就淘汰了啊……”郭筠昭喃喃自语,“一个人怎么会和20年前的人长得那么像?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身体是不是一个人不要紧,心却完全不一样了。”李艾波突然出现在门口,“20年前出现过,20年后出现过,就证明她只能属于这里,永远不会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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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岳阳,女,新余市作家协会会员。年12月29日出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年秋进入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学教育专业学习,年开始网络文学创作。年大学毕业,获高中历史教师资格证,普通话一级乙等,历史学学士学位,计算机国家二级。年开始任教于江西省新余市铁路小学,担任语文教师兼班主任工作。年获得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年获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年长篇小说《纠结神秘园》与天涯文学网签约。年创作新余市“雅韵声声品诗会”主题曲歌词。年散文《援非天使》获新余“小城故事多”创作演讲大赛二等奖,并入选“后花园诗刊——新余年选诗人”。年古体诗《咏牡丹》获新余“摩尔牡丹”诗歌大赛二等奖。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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